癌症就像一个诅咒,笼罩了我们家几代人。现在,它降临在了我的头上。
(资料图)
自我的父亲自三年前的直肠癌开始,这个诅咒就没有停下。
三年前,我爸确诊直肠癌,我婆婆经小区门口修鞋店的兼职大师指点,说我的泪痣「克夫克父克自己」。
我当时气得火冒三丈,把高跟一脱当时就往她冲过去,奈何我虎不过我爸,被他一把拉住了。
她当时坚持让我点掉左侧脸颊上的泪痣,可我那东北老爸,没别的,就是护犊子,让我别管这些人的闲言碎语,毕竟癌症的事一传开,顿时失去了所有社会关系——每个人都害怕我们家去借钱。
但后来父亲的癌症控制住了,我也没理睬了。
我以为我挣开了枷锁,但命运又给我上了一道。
我生于东北,长于东北,可谓是根正苗红的东北女汉子了,当然,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族里,我上不了族谱。
所以从小被推搡着,打骂着,如同野草般在风雨中摇曳成长,身体也就练就了雷打不动的体质,感冒是什么就没体验过。
在我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后,到了大城市里读书,所有的同学都羡慕了的身体素质,倍儿棒,虽说体态不好看——我是高低肩。
但不影响我改变了命运,我走出了族谱的世界。
我走进了大城市的地铁站,工作后每天最亲切的便是地铁站工作人员标志性的微笑,我时常会想,他们每天笑的时间,是否同我在办公室坐的时间一样。
我肩部和背部的肌肉也随着工作,渐渐僵硬酸痛,所谓的身体好,原来是年轻的福利,在工作之后就被打回原形。
每周末都要去 SPA 店做个精油开背。
这是我休息日必有的安排了,按摩小哥经常觉得我湿气重。有一天,他指尖戳到我锁骨、脖子的肿大疙瘩,认真地对我说:“淋巴是排毒的,我要给你揉开,通畅排毒。”
可是那天,他并拢粗枝般的手指,用力推,也没怎么推动。即使他有着我东北老家公共浴池搓澡师傅的执着精神。
我明显感觉身体更酸更累了。没多久,单位体检,外科医生摸了摸,觉得不太对。一检查,淋巴瘤,「骨髓侵犯 30%」。
周围人觉得我「这都转移到骨头了」,全身都是肿瘤,「没救了」。但父母不这么想,他们让我尽快辞职,回家治疗,在家总会有办法。
拗不过老人,隆冬时节,我回到了老家,这座年少时总想逃离的东北小城。
我从小到大住的城乡结合部的低矮平房和宽敞小院,已经被拆成了刷着肉粉色墙漆的楼房,我们家分到了其中的 80 平米。
一道栅栏把房子和旁边的富人区隔开,冷冷清清。
栅栏的俩边,是真正的俩个世界。
为了给我看病,父母打算把它卖掉,换个 18 万。窗户上刚贴了「急售楼房」的 A4 纸,我 86 岁的奶奶就在家附近的广场上被一个老太搭上了。
老太情真意切、不厌其烦地跟奶奶说:“我儿子有办法借你们钱,找我们靠得住的。”我奶奶耳背得厉害,不知道对方反反复复地讲了多少遍,老太那开小贷公司的儿子才如愿给我妈打通了电话。
“大姐,我同情你家孩子生这么大病,就一套房子,你又着急用钱,10 万抵押给我这边,我明天就把钱给你打过去。”
房子就这么抵押出去,我生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。
没了房子,我们搬到奶奶家。二楼朝北的厨房窗户下面挂着一个“天然冰柜”,塑料袋里冻着食材,做饭就从筐子里掏出来要解冻的东西。每次打开厨房窗户,都能听到邻里对我这个的评头论足。
败家女、传染病人等词语都是常态,严者更有“上大学出去胡混了”、“我是她早上吊死了”、“祸害一屋子人”之类的,我爸只是笑笑,让我别在乎。
我还能在乎吗?我反抗的头颅,早已被命运再次按了下来,按得很彻底——因为这是癌症,晚期。
与此同时,我的“治疗”也随之开始。家里先找人看了风水,说是我家小辈不孝顺,祖宗安寝处没能得到足够的照看。我爸又颠颠地跑去祖坟祭拜。
祭拜不够,大师说,要做几场法事去去业障。
香灰水闻起来有一股烧糊的泥土味。就像去年 9 月我在宜春的化成禅寺躲雨时,正殿门口的大香炉烟火环绕,氤氲在那场太阳雨里的气息。
香灰水也不够。我爸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,听说吃榴莲抗癌,零下十几度,花两三百块钱抱了一个榴莲回来,同时加了水果店老板的微信。
殊不知,那是老板听到他有一个患上癌症的孩子后,才说出来的。
一切都是吃的问题
水果店老板的微商生意是一种果汁。我妈说她的朋友圈也有人做类似的养生果汁,49 块钱一瓶。一天喝几瓶,不仅能美容养颜,还能恢复体内的清洁环境,把血液里的垃圾都带走,活化细胞,进而,治疗癌症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,三姐又给我推荐了她的功夫食材——发酵糊糊。那是一种类似于代餐的东西。
其实,我很久没和三姐联系了。两年前,她还在福建做按摩,朋友圈里卖着核桃手串,我懒得看广告,就屏蔽了她的朋友圈。如今再联系,她已经能头头是道地发一堆厉害的科普新闻和繁体字报道给我了。
我本以为这次生病也会像之前父亲得癌症时一样,安安静静的独自去医院,但是真的不一样了:房子抵押了,手里有钱了,“怎么能不给孩子用食疗?有特效,还不用化疗。”
我同学妈妈的一个朋友,是我们当地的肿瘤内科医生,中间好心人托了好几层关系找到她,说是有一种很厉害的抗癌药,叫什么大葱素还是硬骨素之类的东西,建议我买了吃。
每一层关系都是沉甸甸的人情,不接受、不感恩戴德就好像是“这孩子不懂事,好心当成驴肝肺。”
我们这些患者,就像是那些“神医”和“大师”到手的猎物,除了乖乖上钩,别无他法。
生病之后,周围总有这样的声音:“生癌症就是身体给你发出的警告,你吃得不对,现在要纠正了。”
纠正起来真的很贵。我妈秉承着兼听则明的原则,同时执行了“低脂纯素抗癌”、“生酮戒断抗癌”、“跳舞呼吸疗法抗癌”、“绎和疗法”等一堆理论。
从此,我的饮食就彻底没有“发物”了,变成了喝果汁、喝糊糊、喝叶子汁、喝遁世名医的药汁等等,总之都是喝的。
我妈不仅相信“食疗治百病”,还相信一些被人疯狂安利的呼吸疗法、蹦跳疗法等。我站着练呼吸、吐气、蹦蹦跳跳,只觉得疲惫和头晕。
饥饿使我再也没有力气想到关于“抗争”的任何事情。
我肚子好饿,可又觉得家人认真地看了所有朋友圈和养生群里的文章,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吧。
那么多人相信、那么多已经“治愈”的神奇案例,总有一个是真的吧。或许有吧。
可我还是晕倒了,又贫血又低血糖又低血压。我觉得累且无力,就好像鬼片里那样,“这口气也要被鬼魂、脏东西吸走了”。
“去通辽看看吧,说不定能捡条命”。
经历了一系列千奇百怪的“疗法”,一个声音悠悠地传来,像石头丢进夏日雨后的水坑,咕咚一声,波纹漾了许久。
是的,通辽,那里有“名医”。
来往的不止是火车,还有渴望生存的人
家乡小城的火车站,吆喝声和人流最多的,永远是火车站。
爸妈带着我去了那里,想要抓住最后一线希望。
冬天的夜里,比起僵硬的手指和脚趾,我觉得眼睛和鼻子更冷。我的鼻子流着鼻涕,冻得生疼,带着棉口罩和马海毛围巾有点上不来气。
嘴巴蹭出来,大口喘着气,昏黄的灯光下,我像一盘肥牛下铺着的快要挥发干净的干冰。
天色未亮,我们在火车站等最早的一趟大巴车。目之所及,周围是一片肉眼无法辨识的混沌,灰蒙蒙的,眼前仿佛挡上了一层灰褐色的丝袜。
父母的腰上各缝了一个口袋,装着 10 万块钱剩下的七零八碎。因为寒冷,他们脸上的皮肤像冻柿子拿进屋里化了太久,仿佛勺子再用力一点,就会被蒯成泥。
颠簸的路途持续了几个小时。再睁眼,就到了目的地。
我们已经经历了老家所有神奇疗法的洗礼。无论是花 20 万买私募,追随某大师卖保健品的阿姨的倾情介绍,亦或是步行街上,卖佛卖玉床家老板的苦口婆心,我们以为自己什么世面都见过了。
可到了通辽才知道,我们的认知还是太微观、太狭隘了,眼光只局限在血管、淋巴里的毒素堆积,而没有到更大层面的“身心互动”。
“身心互动疗法可以通过心理干预,激发免疫系统。 心理因素对药物作用的影响,在一些疾病治疗方面尤为明显。”
被名医点破的一刹那,我们觉得自己之前没有买光盘、听课,实在是心不诚。
果然,有不远万里来就诊的晚期癌症病人,感激涕零地拎着药粉、药酒回家去。但这次也不是终点,我们听说还有西藏、云南、河南和湖南。
遁世神医多到我们一家人终于累了。
我们不再奔走,可通往草原和深山的火车仍旧川流不息。
来往的人也没有停下,怀着希望来,带着满足走,至于离开之后,我无法得知。
死的都是心不诚的
从通辽回来,因为病情加重,我住进了老家的医院。
住院时,爸妈请了我大姐来做法。一脸横肉的大姐穿着奇怪的外套,嘴巴又大又外凸,时而闭上眼睛叨叨叨,不知道在说些什么。她说话的时候,像一头绿豆眼的棕熊在咀嚼。
棉纺厂下岗后,大姐就转型成了我们“满族正黄旗家族资深萨满巫婆”,师从海拉尔的某位大师。
大姐家北屋的土炕曾是我们小孩子们冬日睡觉的地方,后来北屋的炕变成了供奉的神龛,北屋也变成了跳大神的道场。
我躺在病床上,浑身酸痛的感觉极不真实。呼吸很累很累,身体像在沼泽里,怎么都浮不上来,腿上像穿着灌水泥的靴子一样动弹不得。感觉人是中空的,有些恍惚,想说话,却发不出声音来。
病房里都是乌泱泱的围着我的面孔,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,虎背熊腰。
我真的累了,累到分不清他们的背影。
一旦生大病,无法想象有多少人盯着你口袋里的这点救命钱,你更想不到会是什么人!
不知道过了多久,其他人都出去了,我妈坐在床边,自顾自地说:“你大姐帮你跟萨满神说过了,让那边不要让你现在过去。”
这不是我大姐第一次给家里人做法。四大爷走的时候,大姐也是收了他老婆 2700 块钱,负责跳大神、做法事、和萨满神沟通。
可最后人还是没留住。
她解释说:“还不是因为你家心不诚,从 5000 块讲到 3000 块,我作为自家人给你贴了 300 块,萨满神觉得你心不诚。”
四大爷是肝癌晚期,最后那几天,腹水把他胀得像一条吞了只狗的蟒蛇,眼睛红黄混沌。大姐在病房里闭着眼,叽里咕噜跟萨满神通灵的时候,我爸的肠梗阻手术就安排在住院部的四楼。
四大爷走了,我爸康复了。
那一夜,是哭声真正此起彼伏的一夜。
此刻的病房要安静得多。对床的新病人和家属沉默地看着手机,走廊里冷冷清清。在病房里跑进跑出、散发神药传单的小贩也很快要下班,每一点呼吸起伏都有棉布被罩的摩挲声。
病房里飘着淡淡的海参腥味,混合着逐渐远去的抽泣和低语。
像我们这样的人,不会成为任何一种疗法、偏方、神药、食疗的宣传材料。
我们没误打误撞地活下来,我们不配,我们心不诚,我们修行不够,我们没有被祖宗原谅。
每一天、每一个小时,都有无数从外地赶来医院看病的人,求一线活的希望。排队一整夜等一个专家号,全家挤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,等了几天,见到专家,说两分钟话,企盼一点点希望和心安。
可在像我的老家一样的偏僻小城,也有无数医无可医、救无可救的病人,转而相信偏方、相信神药、相信某种神奇疗法,期待自己可以成为所谓“不药而愈”的幸存者。
经历过这些,我越发清楚——相信一个偏方、一种神药、一场法事能够起死回生,本质上是贪婪、怠惰和极端害怕导致的极端无知。
在抗癌这件事上,走弯路、本末倒置的,可能是每个在死神阴影下艰难求生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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